逼良為娼

Q：
　　每個人都能成為演員嗎？

A：
　　是的，在理想的狀態下，我們相信只要經過訓練，每個人都可以登台演戲。只是現實殘酷的是，訓練時間的長短因人而異，如果時間長得超過一輩子──那很抱歉你可能無法成為一個稱職的演員。

　　一般導演面對的戲大致可分為兩大類型，有文本的或是集體創作（此處泛指較傳統的劇場形式，不包含舞蹈劇場等等其他跨領域類型）。我們這裡談談有文本的導演工作方式。

　　通常，導演在面對一個劇本時，都會先問自己幾個問題：這個劇本在說些什麼？它給我什麼樣的印象？哪一個部分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在這個過程中，導演正在建立一個「導演觀點」，這個觀點將為整部戲指出一個方向，也就是常有人談及的「詮釋方式」。

　　比如說「羅密歐與茱麗葉」這個文本，Ａ導演看完，可能覺得它是在講述一段跨越族群、仇恨的愛情，他想要去強調愛情克服一切的偉大。於是他可能會在和舞台設計的溝通下，將樓台會的那一場戲中，在樓台與花園之間佈滿荊棘，利用羅密歐與茱麗葉各傾心意的過程中，一寸寸的撥開，直到兩人終於相會；Ｂ導演則覺得，它在講的是鬥爭的可怕，如果人們不鬥爭，這兩個年輕人就可以渡過幸福的一生。於是他希望強化每一個鬥爭的場景，讓這些場景看來格外的殘暴、醜陋，並且讓兩人談情說愛的部分色調是潔白、溫柔的，藉以傳達反襯諷刺的效果；而Ｃ導演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怪咖，他覺得這個劇本中最精彩的，其實是足智多謀，從中穿針引線，又看透一切的勞倫斯神父，所以他刻意讓神父唸開場詩和收尾詩，並將他塑造成一個說書人的角色，在每個場景間出場插科打諢一番。

　　論述導演的工作，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它的終極目標很簡單，但是要達到這個目標，卻可能有千百種方式。今天你用這種方式面對這票演員這齣戲也許行得通，下一次不同戲不同演員可能就失靈了。所以導演必須要是一個滿腹智囊的人，隨時可以有足夠的彈性與新方法去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

　　先談談那個終極目標吧。其實導演的工作很單純，就是去完成一部「好戲」。相對於演員利用的是肢體與聲音、編劇利用文字、燈設利用光線顏色角度、舞設利用空間色彩媒材......導演利用的則是上述所有劇場元素，協調整合，使每個技術環節取得平衡。

　　但怎樣才算是「平衡」，又怎麼才能叫做「好戲」呢？如果我們空泛的談這個問題，基本上是無法達成任何共識的，因為美感經驗每個人不同，Ａ覺得精彩的，Ｂ也許看不懂；Ｃ受到感動的，Ｄ也許覺得很做作。所有藝術創作都有這樣的情況──你無法滿足所有的觀眾。所以也許我們該問的，不是怎樣做才能做出好戲來──因為好戲定義人人不同──我們該問的是，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上一篇文章談的，是演員在面對導演和面對角色該有的基本素養，這一篇要談的，比較偏向演員面對其他幕後人員和自己的基本素養。

　　很多演員是相當驕傲而不自覺的，尤其是獲得過一些掌聲的演員。他們總以為一部戲的成功，完全來自於自己的舞台魅力。沒錯，我們必須承認，演員的表現對於一部戲的成敗實在是太重要了，就連當代大師級導演Peter Brook都認為應該從「導演劇場」回歸到「演員劇場」。

　　但演員往往忘記，劇場是一個多麼龐大的工業，從舞台到燈光，從行政到宣傳，每一個環節都有辛苦的工作同仁在照顧著。自己之所以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站在台上發揮，是建立在同伴的掩護之上的。他們照顧著你在台上的光芒與安全，在你輕鬆愉快的在後台聊天吃便當時上下Ａ梯只為了讓演出更順利的進行，讓你可以得到最美的光線角度。

　　老實說我沒有很喜歡這部戲。

　　編劇的論點和語言都相當的犀利幽默，對話處理的相當好（如果不是有得過劇本獎，我甚至要以為那些流暢的對話是即興出來的），美人魚故事的呼應隱喻也相當有趣，但整體而言卻有種創意有餘，發揮不足之嫌。這裡要分兩點來討論，首先，編劇到底想表達什麼？是小胸女子的心路歷程，還是藉小胸真命苦批判主流價值對人洗腦的可怕？如果是前者，最後近乎「真愛無敵」的結尾就解決的過於簡單。為什麼說是真愛無敵，而不說是維妮終於接受一切問題其實是自卑作祟不是別人的眼光？因為找不到是什麼改變了維妮使她終於願意相信男友的語言，仍至願意給彼此一個機會。看來看去，都只是因為愛啊。這不僅僅只是一個喜劇選擇的問題，這個選擇本身使得前面所有劇情都帶著「為編劇服務」之嫌，每個場景都只是為了替小胸女性抱不平而存在。該說的說完了，掙扎就可以結束，The end。這樣一來就白費了前面對於角色的苦心經營，所有角色都平面化了，相當可惜。

　　如果說其實小胸女子只是一個引子，角色也可以只是編劇的工具，編劇的目標是放在主流社會價值的不應該呢？這樣的選擇是可以的，但劇本本身對於小胸女性的同情過多也限制了劇本的深度，當劇情從小胸女性真命苦發展到大胸部等於大老二再到其實我們的痛苦都是來自於為了服務主流價值滿足對方時，我原本以為終於要進入深刻的東西了，結果卻只有驚鴻一瞥，也讓我覺得不應該。如果劇本就是小胸部真命苦開始到小胸部真命苦結束，那其實最精彩的部分都已經出現在文宣裡了，為什麼我還要進劇場看這部戲呢？

　　「導演」這個職位給予人的想像，實在是相當強大而模糊的。也因為這個模糊，使一般對於「演員」這個角色的認識，普遍存在著錯誤。

　　在一般的想像當中，導演統治了整部戲，在戲開排前，他的腦海之中這部戲已經完成了，演員只是他找來把腦中景象具現化的工具而已。說簡單一點，演員基本上只是導演的一枚棋子罷了。所謂演技好壞的定義來自於，他能夠多稱職的扮演這枚棋子的角色，和導演腦中的景象有多神似。

　　這個誤解不只深植於一般大眾心中，更存在於業餘演員，甚至其他少數專業演員對於自我角色的定位。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為與抱持著這樣錯誤觀念的演員合作，排戲的過程是極為無趣乏味，出來的成果也往往是叫人失望的。（相同的，如果導演是以這樣的概念去看待演員，一樣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